谁不说俺家乡好?赵家村人也说。
赵家村人讲究,不明说。
赵家村是清丰县马庄桥镇的明星村,由前赵家、后赵家、西赵家三个自然村组合到一起。三个自然村呈品字形坐落,既相对独立,又互为依附,成为一个三足鼎立的整体。
赵家村人说起自家的村庄,像这一带大多数村庄的人一样,只习惯说作为名字的前两个字,有意无意地略去作为词缀的“村”字。这算共同点,不说也罢。不得不说的是,一旦报出身份来历,开始说起家乡的好,赵家人的优越感就来了,语气也明显与众不同了,动辄援引第三者的评价,比如人家赵家这这这,又比如人家赵家那那那。一桩桩,一条条,既摆事实,又讲道理。说到慷慨激昂处,会击节,会拍大腿,会声情并茂地替别人羡慕嫉妒恨。言下之意,不是恨不生为赵家人,就是恨不相逢未嫁时。这水平,可不是那些自吹自擂、自卖自夸者能比的,不显山不露水中,已把卖瓜王婆一应人等甩几条街远了。
而且,人家赵家卖蘑菇,不卖瓜。
人人生而平等,蔬菜瓜果当也如此。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放眼偌大的市场,蘑菇一般比瓜卖得贵。还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华夏姓氏过百,赵姓也不是第一大姓,但千百年来,作为儿童发蒙读物的《百家姓》,一直这样排序:“赵钱孙李……”
赵家人的优越感根深蒂固,由来久矣。
一
初到赵家村那天,适有小雨。连日高温得以缓解,空气凉爽清新。宽敞平整的街道上雨珠迸溅,错落有致的房舍上干净如洗。村头树木参天,竞相滴翠凝绿;街上花草连片,互为斗艳争奇。穿过层层叠叠的植被,可以看见有鸟儿云集的假山,还有鱼儿嬉戏的湖泊。赵家人真是讲究,光公园就有两个,一为赵氏文化公园,一为廉政文化公园。一座吊桥横跨其间,仿佛一道连接历史与现实的时光长廊。在农村,公园已够稀罕,吊桥更是难得一见。微风细雨里,湖光山色间,古色古香的吊桥兀自摇荡,给赵家田园风光平添许多诗情画意。
如果说绿是养眼的底色,是赵家村生态宜居的基础,那么白就是抢眼的亮色,是赵家村产业兴旺的保障。看吧,比村头这片莽莽苍苍的草木更醒目的,是村外那片绵延数里的食用菌大棚,雨水把它们冲刷得闪闪发亮。我后来知道,这样的大棚共650座,占地1100亩。在千道万道的雨帘里,它们横成排、竖成行,列成一个又一个方阵,仿佛集结完毕的队伍,自成气象,蔚为大观。
“俺村是从2017年开始种植食用菌的,”赵家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赵玉甫说,“主要有香菇和黑皮鸡枞菌两大种类。香菇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黑皮鸡枞菌你可能没大听说过,这里说一下……”
几年蘑菇种下来,赵家村已成为全国最大的黑皮鸡枞菌生产基地,赵玉甫也成为这个领域里的土专家、老把式,人称“蘑菇书记”。赵玉甫十分健谈,有一套一套的蘑菇经。他说,我国人民采食鸡枞菌的历史已久,根据该菌的颜色和形态等特点,分为黑皮、白皮、黄皮、花皮等诸多类型,味道、质地以黑皮(青皮)者最佳。在民间,素有松茸为菌王、鸡枞为菌侯的说法。
赵玉甫说,黑皮鸡枞菌堪称菌类丰富资源宝库中的一朵奇葩,它是目前唯一可以生吃的菌种,所以又名水果蘑菇、长根菇,简称“黑鸡枞”。在我国传统医学上,黑鸡枞是临床应用较早的药用真菌之一。据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黑鸡枞具有益胃、清神、降血脂等功效。现代医学研究又有新发现,黑鸡枞不仅含有丰富的氨基酸、维生素和醇类物质,还含有多酚、多糖、黄酮等多种生物活性成分,可镇痛消炎、提高免疫力、修复损伤器官、调节身体机能,特别对降低血糖、抑制癌细胞生长具有一定的疗效。黑鸡枞只是皮黑,内心则白璧无瑕、洁白如玉。又因其肉质细嫩、香气浓郁、味道鲜美、口感独特、营养丰富,备受市场推崇,特别受国内外各大酒店青睐。
赵玉甫出身中医世家,祖父、父亲都是附近村庄有名的郎中。他从小在浓郁的中草药气息中长大,深知蘑菇入药、菌治百病的同时,深受悬壶济世思想的影响。早年,他在县城经营批发医药生意,事业有成,年纪轻轻便在县城买了房,接着又买了车。2008年初夏的一天,他给儿女联系好了县城的学校,开车来接孩子转学。村里的街巷虽然拐弯抹角、狭窄逼仄,但仗着熟门熟路,他总算把车开到院门口了。谁知不开进来还好,一开进来,再想开出去就办不到了。不过一顿午饭的工夫,暴雨倾盆而至,整个村子陷入一片汪洋之中。
骤雨初歇,赵玉甫仍然走不成。车子进水、街巷积水成河是一回事,另一回事是,一群孩子拦住了他的脚步。他们大多是三到五年级的学生,是儿子、女儿的同学。因为教室塌的塌,漏的漏,上不成课,他们一边来送别,一边围着赵玉甫的小车看稀奇。女儿有些舍不得她的几个好朋友,哭得梨花带雨,哽哽咽咽地央求他,最好把她的小伙伴也送到县城去上学,那样就不用分开了。立即有小伙伴七嘴八舌地说,是啊叔叔,恁把俺也带走吧,俺也想上学。
老话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赵玉甫突然有些受不了了,泪一下子涌满眼眶。他蹲下身子,把面前的几个孩子揽到怀里,泣不成声地说,叔叔做不到把你们都送到县里、市里去读书,但你们放心吧,叔叔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要给你们盖一个好点的学校。
前赵家、后赵家、西赵家三个自然村虽然同宗同源,且大多数村民都姓赵,但村与村之间毕竟有一点距离,小集体利益与大集体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低保名额分配不公、贫困家庭识别不准的时候,争得脸红脖子粗不说,还会拳脚相向,甚至会前往县里、市里上访。村“两委”形同虚设,连一间像样的办公室也没有,要不也不会街巷坑坑洼洼、学校墙倒屋塌了。就在赵玉甫积极筹款建学校的当儿,有老党员和村民代表找到他说,孩子需要一个好的学校读书,群众也需要一个好的班子带头。大伙儿都觉得你这孩子实诚、靠谱,托付俺几个老家伙泼着老脸求你个事儿,村子马上该换届选举了,你也别走了,你带着大伙儿脱贫致富吧。
就这样,赵玉甫留了下来,走马上任村党支部书记时,刚33岁。
二
翌日天晴,空气无比清新。红彤彤的朝阳洒在白茫茫的大棚上,云蒸霞蔚,让人不觉赏心悦目,精神为之一振。
从村情概况看,赵家村共450户1608人。截至2016年年底,村里有建档立卡贫困户99户373人。但到2018年年底,赵家村已整村退出贫困村序列。
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话不一定有科学依据,但因为说着顺口,又因为是名人说的,所以人云亦云者众,一直像一条真理一样被引用。名人名言有时候也是靠不住的,在赵家村,有三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用实例证明,托翁以偏概全,有点想当然了。
她叫张丽霞,47岁,笑起来满面春风;她叫武海霞,46岁,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她叫闫彩玲,38岁,笑靥如花,笑声如银铃。尽管名字不一,年龄有别,但一个相近的身份是,三个人同为赵家村的媳妇,也曾经同为赵家村建档立卡的贫困户。她们上有老下有小,差不多都是因病、因学、因残而致贫。不仅三个人的公婆患着类似的病症,她们各自老公的腿,也都是在外出打工的过程中给摔伤的。但我见到她们的时候,三个人已今非昔比,无一不是全村、全镇、全县的致富标兵或三八红旗手了。
转变三个人命运的机缘也相近,她们共同遇到了蘑菇。
“是一个夏天里的事,”武海霞有些落寞地说,“孩他爸出事了。”
武海霞说,那时候,她的两个孩子还小,女儿上中学,儿子上小学,都是花钱最多的时候。偏巧又偏不巧的是,家中两位老人身体也不好。她婆婆患有胃病、心脏病等疾病,常年离不开药,公公则患有半身不遂,已卧床不起好几年了。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是她老公赵自军赴外地打工的收入。武海霞告诉我,她老公虽是个普普通通的泥瓦匠,但非常要强,知道肩上责任大、担子重,干起活来没白没黑。常常别人都下班了,他还在工地上加班加点。为这,她没少劝说他,干活悠着点,不能太拼命。这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全靠他这根顶梁柱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一大家人还咋过?老公在电话里答应得好好的,可一放下电话,他就又冒着高温上脚手架了。他就是仗着自己年纪轻、力气大,没把人的耐力极限当回事儿。结果是,加班费没挣多少,反因为过度疲劳,不幸中暑,人从脚手架上摔了下去。老公两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摔伤,落下终身残疾,再也干不了重活了。
“咋说呢,”忆及往事,武海霞唏嘘出声说,“一得到孩他爸出事的消息,真跟遭受了晴天霹雳似的,头昏脑涨,眼里乱冒金星,直觉得天要塌了。都说时光是治疗一切伤痛的灵丹妙药,叫我说不见得,我觉得蘑菇才是。”
我知道很多蘑菇药食两用。而且,这几天在赵家村,没少听赵玉甫等人念叨蘑菇的好,但好过灵丹妙药,还是第一次听说。
武海霞告诉我,在伺候老公养伤的日子里,她也想通了,老公过去干活太拼了,也该歇歇了。恰在此间,清丰县委、县政府在全县推行实施“党建+扶贫+食用菌”产业扶贫工程,每个乡镇因地制宜建设一到两个独具特色的食用菌基地,每个基地都有自己的拳头产品,即主打菌种。马庄桥镇食用菌基地的主打产品是黑皮鸡枞菌,辅助产品是香菇。基地之所以能落户赵家村,武海霞说,多亏了玉甫兄弟有眼光,是他率先报名、主动争取的结果。镇上让村里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拿出200亩土地建设第一批食用菌大棚,他当天夜里做通涉地农户的思想工作,三天时间就把方方正正的200亩地流转好了。见他这样,原本就有合作意向的濮阳润泽农业有限公司也非常给力,不仅第一时间配套跟进,还与种植户签订了“统一管理,统一回收”的合同,全程提供菌包和种植技术服务。所以,赵家村第一批食用菌大棚建起来的时候,武海霞就积极报名参与,带头承包了两个大棚。
“‘菇舞’人心,”武海霞笑眯眯地说,“你没见过比蘑菇更乖巧可爱的精灵。它们一探头探脑地冒出来,你就不由得笑逐颜开、心花怒放。感觉,就像幸福在跟你招手一样。”
三
因是邻居,又命运相近,张丽霞、武海霞、闫彩玲三人亲如姊妹。那几年,三个女人聊得最多的话题是,又得到啥破法没有?此前有人说,她们三家之所以祸不单行,老翻不了身,是因为祖坟风水不好,或者宅基不干净,有来历不明的鬼魂作祟,得找个破法破了。人到难处,容易迷信,容易有病乱投医。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她们曾结伴去祖坟上祭扫许愿,也曾一起去寺庙里烧香拜佛。因为张丽霞老公后来病故,家境尤其贫困,所以购买香烛纸钱的钱,不是武海霞出,就是闫彩玲出,没让张丽霞花过钱。日久天长,张丽霞深感过意不去。那年春天,她悄悄地赊了20只鹅,自己留下6只,给武海霞、闫彩玲各送去7只。“咱再试试这法吧。”她苦笑着说,“人家说了,鹅净宅子。”
所谓鹅净宅子,自然是一种迷信说法。鹅的眼睛是凸形的,任何东西在它眼里都会缩小好几倍,比如猪、狗、羊,在它看来还没有它大,所以无知无畏,常常主动发起攻击。而且,鹅的警惕性高,领地意识强,听觉十分敏锐。当察觉陌生动物进入它的地盘,由于视觉上的差距,它不管对方是骡子是马,先是厉声呵斥、严正警告,如果不听劝阻的话,接着就会扇动翅膀扑上去,或拧或啄,决不客气。加上鹅红冠子红掌,一身洁白,天生有几分凛然不可侵犯之气,乡间巫婆神汉不明就里,或揣着明白装糊涂,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胡乱渲染,赋予鹅看家护院、镇宅驱邪的能耐,你爱信不信。
日历翻页,这都成老皇历了。
现在,谁再跟她们提这事,三姐妹可都没工夫扯这闲篇了,笑一笑,闪身到一旁,各忙各的去。鸡枞菌长得快,湿度适宜的情况下,每隔6~8小时就得采摘一次。仿佛这一茬还没摘完,那一茬就又齐刷刷地冒出来了。手脚稍微慢点儿,它就长老了、开伞了。开伞的鸡枞菌品相不好看不说,口感也会差许多,卖价自然要打折扣。所以在出菇高峰期,武海霞说,她每晚只能睡两三个小时,凌晨两点就得起来忙活,哪还有空迷信啊。
一开始,闫彩玲也是只承包了两个黑皮鸡枞菌棚。一个棚可出菌五六千斤,两个棚就是一万多斤。刨去人工等费用,她当年就挣了十多万元,一下子改变了捉襟见肘的苦时光。这叫闫彩玲一发不可收,来年她扩大规模,又多承包了两个棚。到现在,她和武海霞都成种蘑菇的行家里手了,黑皮鸡枞菌和香菇轮换着种,每人管理着九个棚,成了名副其实的蘑菇种植大户。闫彩玲以前在市里的百姓量贩当过理货小组长,有团队意识,知道一个人的时间、能力是有限的,拼死拼活也不行,自家老公和武海霞老公之所以在工地上出事,张丽霞老公之所以早亡,就是活生生的教训。快到出菇旺季了,她便提前给武海霞打招呼,咱姐妹干活可得悠着点儿,别光心疼钱,不知道心疼自己,该找人帮忙就找人帮忙。这方面,她们的意见非常一致,一拍即合。“可不是咋的,”武海霞笑着说,“可不敢叫孩子指望不上爹了再指望不上娘。”
于是,组织召集本村和附近村庄的贫困户,采菇、削菇、分拣和装车。一个棚一般需要七八个帮工,每个帮工每天可采菇、削菇150~300斤。以每斤2元算,人均日工资在80元以上。“虽还在创业初期,”闫彩玲说,“但毕竟摘掉了贫困帽子。从享受这样那样的扶贫补助到带动别的贫困户脱贫致富,感觉迈了一大步。而且,伸手领钱的感觉,真的不如给别人发钱的感觉好。”
“给别人发得越多,”武海霞接过话茬,乐呵呵地说,“自家剩的就越多。所以,给别人发钱,特别有成就感哟。”
特别有成就感的,还有张丽霞。
与靠种蘑菇脱贫致富的武海霞、闫彩玲不同的是,张丽霞卖蘑菇。她的卖蘑菇也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那样,东边批发西边零售,要么摆个摊儿待价而沽,要么推个车子沿街吆喝。那样的经营模式太落后了,那样的销售渠道也太单一了,几乎谈不上成交量、交易额这些奢侈的词儿。不是,都不是,而是:鼠标一点,生意兴隆通四海;键盘一敲,财源广进达三江。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端坐在电脑前,两手翻飞地敲打着键盘,与上海的一家客商签下当日的第57份订单,日交易额已逾10万元。
四
张丽霞不是单打独斗的电商,她身后有一个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擅长网上冲浪的团队。这个团队的规范名称是清丰县大地密码商贸有限公司,人们通常称之为电商工厂,或电商厂。它成立于2018年8月,坐落在赵家村北头,董事长叫王继坤。
王继坤今年32岁,范县王楼镇人。说来难以置信,这个已有100多名员工、日进斗金的公司,当初就他一个人。他是2018年5月应马庄桥镇党委书记师敬川邀请来赵家村食用菌基地创业的,全部家当就一台电脑,一辆汽车,此外是一些在电商领域摸爬滚打了若干年的经历,舍此再无长物。之所以说是经历,而非经验,是因为他此前的几次创业皆以失败告终,赔了100多万元。师敬川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老家的一棵树下发呆。与其说在休整,不如说在疗伤。
师敬川说,清丰是个食用菌大县,早在2008年就名声在外了,享有中国白灵菇之乡的美誉。加上这几年在全县范围内大力推进实施的“党建+扶贫+食用菌”产业扶贫工程,几乎家家种蘑菇,户户有菌棚。尽管各个乡镇侧重的种类不一样,但毕竟可以统称为蘑菇,或者统称为食用菌。从长远的利益看,用发展的眼光看,仅限于自给自足是不够的,仅限于扶贫脱贫也是不够的,必须立足本地、胸怀全国,着眼当下、放眼未来,才能在接下来的乡村振兴进程中,持续发力,行稳致远。
几经谋划,以电商为突破口的发展思路提上议事日程。
一致了意见,师敬川说,镇党委、镇政府就发动全体干部员工举贤荐能。时电商还是个新生事物,人们只是有所耳闻,有实战经验的不多。筛选来筛选去,一个叫王继坤的小伙子开始浮出水面,并被多数人提及。这个小伙子简直是个物理天才,上中学时,不止一次考过全省前三名。大学毕业后,他应聘到河北一家生产饮料的大型企业从事供销工作,很快成为独当一面的干将,深受董事长器重。他二十出头那会儿,已经月薪逾万元了。但是,这份高薪并没留住他,他一心一意地要去北上广等大城市练身手,独自闯天下。后来他创业失败,铩羽而归,靠美国作家梭罗的一本《瓦尔登湖》度过身心两方面的危机。当年的同事找到他说,董事长一喝醉酒了就伤感,抱怨他们十个都不敌王继坤一个。言下之意,谁再把他劝说回去了,谁就给企业立了大功。但就像当初的执意离开一样,王继坤执意没回去。他宁愿一个人多读一会儿书,多舔一会儿伤口。
“了解了这些背景,”师敬川说,“我们就专门上王楼请小王去了。”
知人善任于落魄之中,有如现代版的三顾茅庐。因对方提供的工作地点也在乡下,王继坤没等人家一顾再顾,当即就跟着来了。他说,正是《瓦尔登湖》这本书让他明白,一个人精神强大了,那么,他人在哪儿,哪儿就是世界中心。设想梭罗在纽约在华盛顿,倒未必写得出如此宁静致远的书。同理,他想做一番事业,也用不着非要去北上广了。
开第一个网店时,王继坤一切从简,住在一间临时搭建的简易房里,一天到晚地抱着电脑往外发信息,像个地下工作者一样。白天他给蘑菇拍照片,晚上给蘑菇写文案,直到图文并茂,赏心悦目,除有图有真相地陈列在网店,还传到美篇平台、微信朋友圈、自媒体公众号等一切可以传的地方。此间,他一个人当好几个人用,既做销售,又做客服,还捎带着打包产品、设计包装。因为深知创业不易,这一次,王继坤原本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一个月过去,竟然挣了8000多元。埋头苦干到第二个月,账面上有了万把块钱的时候,王继坤舒了一口气,觉得可以雇个人了。
就雇了名员工,又雇了名员工,直到精兵强将云集,组成一支有100多名员工的电商队伍。以张丽霞为代表的数十名贫困群众不仅从这里摆脱贫困,还与团队一起,创造许多奇迹。他们从1个网店干到100个网店,从1天1份订单干到1天1万份订单,从1间简易房干到拥有7000平方米的现代化设施齐全的车间,从门可罗雀干到车来车往,一天一个样,一步一个台阶,仿佛真的破译了财富密码似的,正在续写一个现代版的财富神话。
五
大地密码公司为赵家村蘑菇插上翅膀的同时,也赋予全镇全县的土特产品以新的生机和活力。经过全新的诠释和包装,它们身价倍增,开始为更多的人所认知。比如固城镇的辣椒、羊肚耳,双庙乡的凉粉、黑陶,以及李记猪蹄、清丰红薯泥等,如今都成了网店里的畅销商品,走俏全国各地。刚刚过去的“618”网购节,他们签下2万份订单,交易额逾1000万元。
大地密码公司的邻居是清丰县誉丰菌业有限公司,也即人们通常所说的菌包厂。菌包厂设施先进,功能齐全,自动化水平高,自2020年3月投产运营以来,保质保量地承担了赵家村食用菌基地的菌种菌包生产任务。董事长姜忠民说,厂里现有三条自动化生产流水线,吞吐量远非传统生产模式可比。菌包厂每天转化利用的麸皮、棉籽壳、高粱壳,以及玉米芯、碎木屑、农林秸秆等废弃物以吨计,日产2万多个菌包。所以,在别的村庄常见的麦秸垛、柴草垛,在赵家村几乎看不到它们的踪影儿,它们都变废为宝了。菌包厂为村子带来巨大利益的同时,还化腐朽为神奇,立竿见影地净化了村子的生态环境。
在菌包厂,有一个叫曾起谋的技术员广为人知,武海霞、闫彩玲等人种植蘑菇的一整套知识都是跟他学的。曾起谋说,他老家福建古田,是个有种蘑菇传统的地方。早在20世纪60年代初,父辈那一代人就开始用椴木栽培银耳;1975年前后,又先后试验成功银耳瓶栽和银耳袋栽技术,在全球首创了食用菌袋栽技术,产品饮誉海内外,福建古田被命名为“中国食用菌之都”。他从小是在蘑菇堆里长大的,大到食用菌工厂化生产的设备管理,小到菌种菌包的原材料配比,乃至蘑菇的生长习性、采摘要点等,无不烂熟于心。
曾起谋对赵家村有感情,这也是他作为一个外乡人,第二次来赵家村。当初赵家村开始种蘑菇的时候,曾起谋曾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武海霞、闫彩玲等种植户基本上掌握了蘑菇种植技术,正好西安有人请他,他便匆匆离开了。后来赵家村要上菌包厂,再次邀请他来,他二话没说,撂下电话就赶过来了。曾起谋说,之所以放弃西安那边更好的待遇二来赵家,除了这里民风淳朴,还因为这里有个靠谱的支书赵玉甫。
马庄桥镇包村干部潘海涛说,赵玉甫当支书以来,除了建了一所高标准的现代化小学,还多方筹资,建了一座设施齐全的现代化村室,接着又硬化街道、改造厕所、安装路灯、建设公园、清理废旧坑塘、打造文化广场,从没消停过。但这仍然不是曾起谋所说的靠谱,不是曾起谋二来赵家的根本理由,而是另一桩事儿。
2015年,赵玉甫参加省里组织的从村党组织书记、村委会主任中招录乡镇公务员考试,名列前茅,正式成为镇政府的一名干部。本来,他已被安排到别的管区当书记去了,但因为某项意见不合,由三个自然村组合起来的赵家村又开始吵着闹着要分村,他又被镇党委书记师敬川安排回来,二任村支书。“从职务上说,”曾起谋有些感慨地说,“赵玉甫既然当上了管区书记,接下来可能升任副镇长或镇党委副书记,人都是往上走,他却往下走;从收入上说,他既然已领了公务员工资,就领不到村支书的工资,等于白干。白干他都干了,我还有啥可说的!”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个外地人尚且如此,何况本村干部群众!
她叫赵小巧,35岁,一笑两颊会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不用说,她也是赵家村的媳妇。但不得不说的是,她毕业于南开大学商务管理专业,曾在上市公司青岛鼎信电子科技有限公司工作。前些年,公婆先后病重,她回来照顾二老,接着生儿育女,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了,也不打算再出去了。今年春天,村“两委”换届,她高票当选妇联主席。赵小巧有见识,有思路,工作起来上手快。在参加县里、市里组织举办的庆祝建党百年文艺会演活动中,她自编自导了一套舞蹈节目,带领张丽霞、武海霞、闫彩玲等登台表演,惊艳全场,赢得一致好评。
“你问俺那舞蹈的名字呀,”赵小巧嘻嘻笑着说,“就叫《采蘑菇的小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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