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去世那年,我还没有出生,我父亲那年才7岁。我听父亲讲——
那是1976年的9月,天还热着,蝉鸣叫得厉害。
老屋的堂前总摆着一张木椅,那是爷爷常坐的地方。椅背已经磨得发亮,扶手处凹陷下去,恰好容下他枯瘦的手臂。他个子不高,坐在椅子里,双脚刚好够着地,喜欢把腿蜷起来,像只安静的猫。我常在他脚边玩耍,而他总是微笑着,眼睛眯成两道弯月。
爷爷有一套银针,收在一个紫檀木的小管里。那木管约莫五六寸长,表面光滑如绸缎,泛着暗紫色的光。每逢有人来求医,他便从怀中取出这宝贝。头疼的,在太阳穴下扎一针;闹肚子的,在手腕处一刺。说来也怪,求医者总是愁眉苦脸地来、欢天喜地地去。我曾偷偷取出银针把玩,针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爷爷见了也不恼,只是轻轻拍我的头说“小心扎着手”。
家贫,常赊烧饼吃。烧饼铺的窗台上挂着一个铁叉子,爷爷隔着窗棂,用那叉子叉一个烧饼递给我。烧饼是从大名批发的焦烧饼,芝麻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我掰一块递给他,他却从不接。他说:“爷爷不饿”。然而眼睛却分明盯着我手里的饼。后来我才懂,他不是不饿,是舍不得吃。
爷爷年轻时当过兵,驻守过卢沟桥。后来队伍打散了,他便回了家。那些惊心动魄的抗日往事,被他像银针一样深深藏进紫檀木管里。
县医院曾请他去当药剂师,他拒绝了。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走了,谁给村里人扎针呢?”现在想来,他守着的不只是这个村子,还有那些赊烧饼给他的乡邻,还有那些靠他银针解除病痛的人们。爷爷是个本分的人,很能代表那个年代的农民,没和人发生过矛盾,勤勤恳恳种地,把最好的粮食交公粮。爷爷总是说:“没有毛主席哪有你们啊?恐怕很多人早就饿死了。”
今天,给爷爷奶奶立了碑,碑文上刻着“关公…”这才知道我们这一支是从阳谷县迁来的,再往前,竟是有从东北还有山西,辗转到阳谷县,到我们村已有160余年了。站在碑前,我恍惚看见爷爷坐在老屋的木椅上,手里捏着银针,脚边一个篮子放着留给我的烧饼。
那套银针,后来被父亲送给一个村医。不知现在可还有人用它治病?可还有人记得,这银针曾经解过多少乡人的病痛?
爷爷走后,老屋的木椅空了。过了3年,奶奶也去世了。有时,我似乎还能看见他坐在那里,双腿蜷着,像只安静的猫。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紫檀木管的斑驳的影子,那紫檀木管的轮廓,分明还在他掌中闪着光。
我听父亲讲完故事,他眼中泛着泪光看着窗外……我知道他很怀念老爷爷,就默默不再说话。我也不再打扰他,用笔记录下这一切,让更多年轻人知道那个年代的故事。㉔
作者:关晨阳(英大人寿险濮阳服务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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