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家乡的夏夜

时光飞逝，几十年的光阴倏忽之间就过去了。年龄渐长，竟总是忆起童年的往事，一幕一幕犹如画面一样清晰。近来脑海里常常浮起在家乡和爷爷奶奶一起度过的每个夏日夜晚，思彼忆彼，以致魂牵梦萦。  

上小学时，我和父母住在县城里。每放暑假，父亲就会把我送回老家住上一个夏天。我的老家在黄河古道，是一个安静美丽的小村庄。围绕着村庄的是先人们为了抵御洪水而修筑的高高的寨墙，洪水已因黄河的改道一去不复返了，但高高的寨墙依然如先人所希冀的那样守护着村庄。寨墙是孩子们玩耍的乐园，也是大人们的议事中心。每当晚上吃饭时，人人就不约而同地端着一大瓷碗饭、手心叩两个馍，拿上一块咸菜，走到寨墙上或蹲着或坐着，边吃边互相打着招呼，刚才还寂静的寨墙马上就热闹起来了。我们家在寨墙边上，有着别人羡慕的得天独厚的条件，我会早早拿着凉席、蒲扇到寨墙上占个好位置，把奶奶熬的玉米糊涂，烧锅蒸的带焦皮的大馍，调的黄瓜或者咸菜都拿到寨墙上去。我和爷爷奶奶围坐在凉席上，感觉像在宫殿里就餐一般。天黑下来以后，从地里劳作回来的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和他们的孩子们会端着饭菜陆续来到寨墙。家家户户虽然都是普通的饭菜，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谁家做了好吃的，总会招呼着孩子们尝尝解解馋。我最喜欢吃奶奶做的青辣椒砸蒜。在我的记忆里，奶奶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她是一个持家的好手，总能把简单的食材变成可口的饭菜。奶奶从菜园里摘一把青嫩的辣椒，剥几瓣蒜，放在蒜臼里捣成泥，滴上两滴香油，用筷子搅拌几下，顿时辣椒清新的味道便氤氲了夏日的夜晚。我迫不及待地拿一个刚出笼的大馍，掰开来夹上一勺子辣椒砸蒜，一口咬下去，又辣又香。再喝上一大碗漂着一层玉米油的玉米糊涂，肚子立马变得饱腾腾圆滚滚。爷爷见我吃得欢，总是笑眯眯地说留在老家上学吧，你看从县城回来几天就胖了，还是老家的饭养人啊。  

晚饭过后是孩子们的世界。我和小伙伴们借着月光在寨墙上跑来跑去。路边的草隐藏在黑夜中去了，间或有萤光在闪烁。我们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对着萤光双手一捉，便捉住了一个小小的萤火虫。把它装到玻璃瓶里，瓶子立刻放出晶亮的光。小伙伴们比着谁的萤火虫多，谁的萤火虫亮，比着比着就又说起来谁的瓶子新奇漂亮了。我看着瓶子里的萤火虫，想这小小的虫子瘦瘦的身子，竟然能彻夜不休地一闪一闪地发着光，真是太神奇了！小伙伴们也对萤火虫会发光百思不得其解。有的说，萤火虫是仙女下凡时携带的天宫宫灯；有的说，萤火虫是天上的流星落地时溅出的火花；还有的说，萤火虫是迷路的孩子在挑着灯笼找自己的家。伙伴们互相争论，谁也说服不了说，去征求村里最有学问的二大爷。他眯着眼睛微笑着说：萤火虫呀，是来给爱读书的孩子晚上照明的，你们也要好好读书呀。孩子们听了，感觉二大爷的解释很无趣，就说着不对不对跑开了。我当时没有听懂二大爷的话，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二大爷说的是“囊萤夜读”的故事，心中不禁佩服二大爷的博学多识。  

大人们晚饭后也并不回家，有的借着凉席坐个边，有的脱一只鞋垫坐着，开始了拉呱聊天。二大娘说她的儿媳妇怀孕嫌饭了，大婶子说她家姑娘嫁得远了，大嫂子说婆婆一碗水端不平了，小婶婶说家里种的甜瓜今天又让人偷摘了几个…大伯大叔大哥们则砸吧着旱烟锅，一连串的咳嗽过后是低沉粗犷的声音，说的不是农时谚语就是田地里的庄稼活路，或者把年轻时的“辉煌成就”一遍一遍地讲给大家听…在这祥和静谧的夜里，拉家常是当时特有的夜晚风景线。在地里一身汗一身水地劳作了一天，家乡的夏夜，对农人而言是难得的闲暇时刻！  

不知不觉夜深了，大人们吆喝孩子要睡觉了。我躺在凉席上，靠在奶奶身边，奶奶用蒲扇给我扇着凉风。不远处池塘里的青蛙不知疲倦地合唱着，蔬菜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池塘的味道，还有晒场上麦子散发出的麦香味道，习习的凉风巧妙地把它们调和成醉人的芳香，吸一口直沉淀到了心海深处。我睁着眼睛看着深邃的天空数着星星，数着数着就进入了梦乡！早晨我睡到自然醒时，总是发现睡在支着蚊帐的床上。原来在半夜时，爷爷奶奶总会悄悄地把我抱回家。爷爷说，寨墙是过堂风，后半夜睡过堂风会受风寒感冒的。  

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我久居闹市。每每到了夏日晚上，看到小区门前漫步的人群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就不由得忆起儿时家乡的夏夜。家乡的寨墙已经被盖房的村民挖得消失了，原址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杨树。村民住进了夏有空调冬有暖气的楼房里。随着时代的发展，手机已经成了人们交流的必需品，很少有人出来聊天了。村里宽敞的街道两旁安装了明亮的路灯，也没有孩子们再去捉萤火虫了。记忆里的家乡虽然不见了，但是我并不感到遗憾，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何况家乡凉爽的风儿依然吹着，树影依然绰绰，花儿依然芬芳……  

儿时家乡的夏夜，宁静、温馨，又让人欣慰。家乡只是众多乡村里面普普通通的一个，在我的心里，它却是最美最好的那个。那里留着我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记忆。他们已故去多年了，每当我想起他们的时候，就会想起我的家乡和它的夏夜。  白洁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