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故园的枣树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不是因为枣针挂破了奶奶用掐草辫的钱给我买的人生第一件衬衫,也不是因为爷爷说吃多了枣会虫吃牙,以致至今还保留着残缺的龋齿,更不是因为寓意“早生贵子”的新婚床铺上的图案,让三代单传的我未能如愿以偿。
2016年翻盖旧宅,我想将五棵枣树除去,只剩下干净的院落,免得还常常挂着它们。一向不爱操心的爱人却不以为然,嘟囔了一句:“还是留着吧。”这回,我依了她。
好久不回故园了,今天站在五棵挂满枣的树中间,陷入沉思,久久不愿离去。同去的姊妹和晚辈也没有打扰我,他们似乎也懂得我此时的心境。
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晒枣干。酷暑之后,爷爷总爱念叨这句话。于是,便在合适的日子打枣。童年的记忆中,我年年都是在爷爷叫醒后,迷迷糊糊地去捡枣,捡着吃着。尽管有枣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头顶上、脊背上,却不敢发出疼痛的叫声,怕惊醒了左邻右舍的小伙伴,与我争枣吃。
枣的晾晒很费工夫,地上和房顶上总会有家禽祸害。最可怕的是下雨,往往全家人都去地里忙,一阵乌云之后的雷阵雨最使人措手不及。倘若再加上连阴天,枣便会烂掉。打枣时的喜悦和晾晒枣时的焦躁心情会形成鲜明的反差。晒枣时若赶上三五日好天,全家人就会心花怒放,谢天谢地。不然,全家人会一筹莫展。
若是丰收的年景,是要收两大麻袋枣的。我们兄妹几人也只能在爷爷打枣的时候能分享丰收的喜悦,一旦枣被晾晒好,便没有接触的机会了。腊月二十三,留下做枣泥豆馅的枣,其余的要拿到集市上去卖。
卖枣的差事是奶奶的。奶奶干净要好,在三乡五里是出了名的。一到集上,她的枣很快就会卖光。奶奶卖了枣,买年货回家,属于我的炮仗、二踢脚、起火偏多,当然也少不了几个妹妹头上的插花和五彩斑斓的头绳之类。除此之外,父亲还总是挑一些最饱满最好看的枣做酒枣。他精选古城小北门的高度粮食酒,将枣密封贮存。待除夕之夜和大年初一,犒赏左邻右舍和来磕头的孩子。好多年之后,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还常常说起父亲做的酒枣。
父亲不像爷爷,顿顿都要煮大枣、红豆、胡萝卜、小米之类,他爱吃咸食,一生几乎没有吃过枣。1988年秋,因为要翻盖房子,砍了几条挂满枣的枝条,身体便有了毛病。母亲没有让我们兄妹知道,一个人陪着父亲看了好多年的医生,还是没有治好。那时我参加工作还不到三年。从那以后,我便不喜欢故园的枣树了。
母亲说,你爹除了在你们小的时候每年给你们做酒枣,还在每年的腊月二十三夜里做枣泥豆馅,一年也没有隔过。他一个人选枣、选红豆,从家后井里挑水、劈柴、烧锅、熬夜,掌握火候。腊月二十四早上,盛好第一碗端给你爷爷,他自己是不吃甜食的。一直到他离开我们,年年如此。
年近百岁的奶奶前些年嘱咐我:“我老了之后要回家,把原来你爹盖的院子翻盖一下吧。我走了,亲戚来了,也有个像样的地方。”我没敢怠慢,在最短的时间内按奶奶的要求办好了。五棵枣树分布在院子的南面和西面,南面三棵,西面两棵,比以前长势好。奶奶走后的这两年,枣子结得多于我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年份。
前些日子,孩子说,咱家的枣长得样子不好,吃着还行,但还是不如人家新郑枣、新疆枣更好看、更好吃。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是啊,故园的枣样子虽然不如人家的好,味道不如人家的好,但我是吃着这样的枣长大的。故园的枣是我的童年、青年及中年的伙伴,每年枣红了的季节总想回去,总想带着姊妹和晚辈回去,目的就是不要忘记对故园的情感,由此激发对未来不变的初心和孜孜以求的进取精神。
故园中的五棵枣树,多像生活中的五个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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