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法门寺与大云寺

去陕西旅游，想都不用想，有两个地方必去——兵马俑、法门寺。前者是拱卫秦始皇的卫队，后者是供养释迦摩尼的舍利宝塔。 

一、如雷贯耳法门寺  

法门寺是中国最幸运的古刹寺院。法门寺历史悠久堪比白马寺，据传它始建于东汉明帝十一年（公元68年），距今已经有1700多年历史，有“关中塔庙始祖”之称，北魏以前称作“阿育王寺”，由隋文帝改称“成实道场”，唐高祖将其改名为“法门寺”。由于开创于佛教传入中土的早期，所以它的地位尊崇；因为兴盛于大唐盛世，它尽享荣华。在法门寺地宫出土的两千多件大唐国宝重器，为世界佛教寺庙之最——释迦牟尼佛指骨舍利、铜浮屠、八重宝函、双轮十二环锡杖等佛教至高宝物，令人眼花缭乱。  

据传释迦牟尼佛灭度后，遗体火化结成舍利。公元前三世纪，阿育王统一印度后，为弘扬佛法，将佛的舍利分成八万四千份，分送世界各国建塔供奉。中国分到十九份，分建宝塔供奉，法门寺为第五处。  

在大唐盛世的200多年间，先后有高宗、武后、中宗、肃宗、德宗、宪宗、懿宗和僖宗八位皇帝六迎二送供养佛指舍利。每次迎送都由皇帝亲自顶礼膜拜，朝野轰动，万人空巷。咸通十五年（公元874年）正月四日，唐僖宗李儇最后一次送还佛骨，按照佛教仪轨，将佛指舍利及数千件稀世珍宝一同封入法门寺塔下地宫供养。  

宋代法门寺承袭了唐代皇家寺院的尊崇，被恢复到最大规模，当时仅二十四院之一的“浴室院”即可日浴千人。宋徽宗曾手书“皇帝佛国”四字于山门之上。明隆庆三年，凤翔府发生地震，历经数百年历史的唐代四级木塔崩塌。明神宗万历七年，地方绅士杨禹臣、党万良等捐资修塔，历时30年建成高四十七米的八棱十三级砖塔，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用水泥重建的砖塔。

到了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国民党高级将领，时任华北慈善会会长的朱子桥先生联系上海实业家李祖绅、李祖才兄弟捐资3万元，又从各方募筹到2万元，再次将晚明以来颓毁不堪的法门寺进行了一次最大规模的维修，修复历经一年零四个月，于1940年7月竣工。重修法门寺时，曾经有匠人偶然发现了地宫的一角。当时中国正处于内忧外患之际，日本侵略者的飞机轰炸西安，震惊世界的清东陵盗陵案刚发生了不过10年。为了确保地宫安全，朱子桥将军又将地宫入口重新封闭起来，并对外谎称塔下洞内毒蛇盘绕，根本无法进入。他还召集知情人，要求必须立誓保守此秘密，决不让外人尤其是日本人知道，否则就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这些知情者们没有辜负子桥先生的重托，一诺千金，无人将地宫秘密泄露出去。  

法门寺是中国最不幸的古刹寺院。中国历史上有四位二球皇帝毁寺灭佛，佛界称为“法难”北魏太武帝拓跋焘首拔头筹。公元438年，他听信道士寇谦之及宰相崔浩的谗言开始禁佛教、毁佛经、砸佛像、焚寺塔。法门寺最早供养舍利的佛塔是木结构建筑，被二球皇帝拓跋焘一把火焚毁，成为废墟。不过百年之后它的后世子孙不但恢复了法门寺及佛塔，而且还首开了开塔瞻拜舍利的先河。  

“大炼钢铁”“大兴水利”两运动将关中第一古刹法门寺拆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自此法门寺名存实亡，已经被人们遗忘。而“艰难探索”的文革到来，红卫兵再次想起了法门寺，他们不但将仅存不多的建筑抢砸一空，建筑毁坏殆尽，尚不解恨，还要将佛塔从底部挖坑弄倒。  

寺内仅存的和尚良卿法师百般阻止不得，最终点火自焚，在熊熊烈火中，良卿法师没有像常人被火烧后发出撕心裂肺的的惨叫，反而镇定自若，一声未吭，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了一个僧人的最终尊严，把那些内心极度黑暗残忍加无知的红卫兵吓得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但无人看管，风雨飘摇的法门寺劫难未尽，1976年8月，四川松潘发生大地震，波及到了扶风，法门寺塔从第二层开始粉碎跌落，塔身向西南严重倾倒。此后，塔身又接连出现裂缝与垮塌。1981年9月，这座历经沧桑的佛塔终于经不起岁月的磨难而半壁坍塌，只残余半个塔身孤零零地危立于残破砖石台基之上。  

如今我们看到的法门寺佛塔实际上是1988年用钢筋混凝土结构仿建的明塔。整个寺院的所有建筑，包括那座青砖佛塔都是用钢筋水泥重建的。当年重建法门寺是为了旅游挣外国人外汇的需要，寺内仅存一间清代的大殿，但无知的决策人连这一间古建都容不下，彻底斩草除根，连根拔除。 

可以说法门寺从此和千年古刹没有了半丝联系，我负责任的说，整个法门寺里里外外从头到脚连一块旧砖瓦都没有，更莫谈什么千年古刹，剩下的是一堆钢筋水泥，其实就是一个造型丑陋、建筑低劣，毫无艺术、文化信息，没有任何古建品味的现代建筑群，与都市的低档小区没有任何区别。这样的毁坏文物竟然还被列为重要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保单位”，骗来那么多海内外游客纷至沓来，实在是诈骗犯所为！ 

再说说法门寺的新“文化园”，那个几里地外就能看到的不伦不类的“合掌塔”就是了。这是一个丑陋时代的大展示，尽显无知、浮夸与虚荣，其丑陋堪比中央电视台的大裤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非但华而不实，也毫无文化气息，与佛家提倡的安贫守道南辕北辙，与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南辕北辙。从大门到“合掌塔”足有一公里，而宽也有150米，这样一个近似广场的水泥大道是用来阅兵，还是用来国庆游行的？中国的土地已经可以这样来浪费的嘛？看到来来往往的小火车造型的旅游小巴才明白，路远了许多人走不动，只得搭乘小巴前来参观，一人10元，积少成多，成年累月，这可是一笔巨大的收入！  

“合掌塔”内更是夸张，巨大的大厅大得让人感到不真实，毫不夸张，每个厅都比人民大会堂还大，到处金光闪闪，透露着暴发户般的浮华，仿铜质大门高度超过6米，令人联想起了克里姆林宫的奢华。这是佛堂吗？这是“贫僧”的所在吗？这样巨大的建筑除了浪费民脂民膏外，它到底有何用处？法门寺出土的珍宝并不在这里保存，（仿）古刹寺院也另有其处，占千亩良田，建这么一个不伦不类、不古不今的玩意儿到底有何用途和意义呢？只有天知道，只有地知道，其实我也知道，投资大，意味着花钱多，花钱多就意味着什么呢？  

二、生不逢时大云寺  

带着极度的失望甚至愤怒离开“法门寺”，下一站是甘肃泾川的大云寺，这是和法门寺一样发现佛舍利的古寺，它比法门寺更早被历史所淹没，只是它重见天日的时机不对，错过良机，从而展现了不同的历史命运，一边是车水马龙，一边是门可罗雀。  

公元601年10月，在隋文帝60岁寿诞的这一天，这位对中国贡献最大，但未得到公正评价的皇帝下诏在30州建30座舍利塔供养佛舍利。钦定于10月15日午时，30州在同一时间将佛舍利入函封存供奉。当年，据记载笃信佛教的阿育王在印度建筑84000座佛塔，也是在同一日修起的，为效法阿育王，隋文帝杨坚也要用30座佛塔同时供养佛舍利。  

当时的泾州属长安门户，京畿要地，隋文帝下令由高僧于公元601年10月护送14粒舍利来到泾川，在大兴国寺建地宫，置函供奉，这就是泾川大兴国寺舍利宝函、宝塔的来历。  

公元690年9月9日，67岁的武则天要登基当女皇帝。她的所作所为受到方方面面的非议和抵制。为了制造对自己有利的舆论，武则天借助《大云经》中的女性经变故事，为其“母鸡司晨”寻找理论依据。公元690年10月，武则天敕令长安、洛阳及各州都建一座大云寺（若要了解这段历史，看参见老夫的《诡异大月寺》一篇），供奉《大云经》，并差遣由千名僧人组成的“讲师团”到各地讲解《大云经》。泾州大兴国寺被选为扩建大云寺的新址，动工之间发现了隋代供养的佛舍利。  

武则天敕建大云寺恰好发现了前朝的佛祖舍利，自然是大吉大利，大喜过望的武则天马上敕令请金银器制作大师，选宝石珍珠，做成铜、银、金棺椁，以硫璃瓶盛装14粒佛骨舍利，配以石函，镌刻朝代、地点、数量，将佛舍利封入佛塔地宫供养。由于离京城稍远，泾川大云寺没有得到大唐后世皇帝如此众多的恩宠，逐渐被零落，到了大明洪武年间更是一场大水将泾川大云寺荡涤一空，自此大云寺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1964年10月，泾川修路时，推土机挖出了一个大洞，从而发现了大云寺佛塔地宫，他们打开地宫石门，发现了地宫里面的金盒子，上面刻有“大云寺舍利之函”的醒目大字，这说明14颗神秘的物质就是佛陀舍利，此后宝物被文物部门收缴，从此就杳无声息。这不奇怪，“艰难探索”马上就要发生了，那时的文物连狗屎都不如，不被打砸烧就算幸运，那会像现在一样，你争我夺，恨不能把秦桧的故居都建成纪念堂来吸引游客。

公元1971年9月，游遍了中国角角落落的西哈努克在郭沫若的陪同下来到泾川旅游，文物部门想起了佛舍利，使同样信奉佛教的西哈努克龙颜大悦。郭沫若也沾光顺便看了看，顺便定了个国宝级文物。  

改革开放后，法门寺借着佛舍利的光彩赚了个盆满钵满，而大云寺则是默默无闻，完全被旅游圈钱大潮排斥在门外。直到2007年8月，大云寺博物馆舍利塔、博物馆、钟鼓楼、碑亭重建工程才正式开工。我去参观的2018年10月份虽然大部分工程已经完工，但依然没有达到开馆条件，部分工程还在收尾。但是，就其目前状况来看，虽然大云寺和法门寺相同，都是百分之百重建，没有任何古建遗存，但大云寺的设计、施工艺术性、工艺水平、建筑质量都远非法门寺可比，就拿大云寺的舍利塔和法门寺的仿明水泥塔也好，“合掌塔”也罢相比较，其艺术性和文化品位、文化内涵都不在一个档次上。同为仿唐建筑，大云寺佛塔并未建成像大雁塔那样的四面梯形密檐式砖塔，而是建成为仿南方唐代佛塔的样式，既很好地继承了我国古代佛塔的文化、艺术、建筑内涵，又不拘泥于古佛塔，尤其是唐代、（西）北方佛塔的单调、单一，把南方建筑风格搬到北方来，本身就是一种大胆突破与创新。  

我猜想，大云寺舍利塔有它的蓝本，那就是苏州寒山寺的“普明塔”，此塔原建于唐，毁于唐武宗“会昌灭佛”及五代战乱，此后该塔又两建两毁1991年寒山寺宝塔再次重建，方案经赵朴初等人的审议,最后确定为仿唐式建筑,看此塔是否和大云寺舍利塔形同姊妹？（此照来自网络，致谢）  

这至少印证了，唐代南塔的形制确实是这样的——单数层，大出檐，斗拱支撑，可攀登。与北塔相比，它更像是一座被拔高了的“亭”，或者说被缩水了的“楼”。但是它的崇高感、神圣感、威严感、华美感却是无与伦比的。看到它，哪怕你再不懂建筑艺术，有人告诉你这是伟大的盛唐建筑，你不会有任何怀疑、疑问，因为他透漏出的文化信息告诉你，这是尊贵，这是典雅，这是繁华，这是高山仰止。比起法门寺的“合掌塔”的怪异、恶俗、丑陋，虽然骨子里面两者都是现代的钢筋水泥货，但泾川的舍利塔被评为2013——2014年度国家优质工程奖，这是继2010年该工程获得甘肃省建设工程飞天奖以来又一殊荣。大云寺舍利塔获奖填补了平凉市建设工程领域“国优”的空白。大云寺舍利塔采用钢结构，高达95米，共14层，地下3层地宫。该工程的总设计师李尤瑞、项目经理邢志强因在该工程中的突出作用，被授予“国家优质工程奖突出贡献者”称号。  

真正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目前，泾川大云寺的金棺舍利已安放地宫，如果非要参拜舍利的话，还是舍法门寺，而改去大云寺吧。